我在旺角幼稚园

我在旺角幼稚园

Keep updating till Nov. 12, the deadline of quarantine.

2020 年 10 月 29 日,从家乡乘 D3333 次动车前往深圳北站,转的士过深圳湾口岸入港,我将开始新的求学和科研生涯。

由于今年声势浩大的 COVID-19 疫情,外地人入港后需执行 14 天自我隔离。

这是一系列流水账式的日记,记录隔离这 14 天的生活。

Oct. 30, Fri

一日一餐运动的第一天。

十一点半开始产生空腹感,至十二点半有淡淡饥饿感,伴有些许眩晕,但情绪仍是振奋的。

我估计眩晕不全是血糖降低的缘故,可能与使用一上午电脑和手机有关,我想我应设置闹钟提醒自己时不时起身运动、看看远景。

大约下午一点,House keeping 送来一小袋软糖,和一张 Halloween 贺卡。好精致。

软糖无疑解决了燃眉之急,我决定下午以此充饥,维持血糖。

一日一餐是一件需要循序渐进的实验,有糖果助我度过第一日的过渡期,真是上天眷我。

今天开始做 keep 训练,时隔一年有余,身体比想象的僵硬得多,艰难完成后更想吃东西了。

Oct. 31, Sat

一日一餐运动第二天。

饥饿感比昨日弱得多,准确说直到下午五点尚无特别严重饥饿感。精神亦佳。

今日的 keep 训练以舒展和拉伸为主,并不辛苦。

也许昨日突然的体内血糖波动,略有引发痛风之势(因为缺乏专业知识,我不确定血糖与痛风是否存在必然联系,姑且以将近 10 年的病情经验总结)。右腿膝盖有些微疼痛,但在 Keep 之后感觉好多了。这些天我应该注意保暖。

傍晚看书前做了一次 R.A.I.N. 冥想。虽然不是处于特别剧烈的情绪中,还是能觉察冥想带来的安慰与平和。

今日无软糖,至傍晚点餐时,看着外卖广告单上的种种食物,不由狂咽口水,这一刻什么食物都不输满汉全席。

Nov. 1, Sun

我想我的身体基本适应一日一餐的进食频率了。

一整天下来直到饭点之前,从未感到饥饿。咖啡和茶倒是喝了不少。

关于右膝痛风,比昨天明显。恰好今天的 Keep 是强度较大的运动,我决定暂停一次,推迟到明天。至于疼痛,看样子必须服药加以控制了。

昨夜万圣节,从新闻上看到很多市民上街化妆游行。出于控制疫情或者别的难言之隐,警方出动大堆人马,手牵手驱散人群,并竖起 「集会未经政府许可属非法行为」的警告。

果然,今天上午获悉,又新增 7 例确诊病例。6 例境外输入,1 例陆客非法居留且带病。

陆客这一例,从报道上看,是位住在旺角某酒店的性工作者。在扫黄运动中被逮捕并检测出 COVID-19,牵连了 20 位有接触的警员和不知数量的嫖客。不知道她之后的命运会如何,我想起一部叫《算命》的纪录片,社会底层曲折的人生。

游行也好,禁止也罢。自由和死亡的命题,贯穿人类历史。对此我无能亦无兴趣回答。

今日仍要继续冥想。

Nov. 2, Mon

平凡又颇为充实的一天。

膝关节痛风完全退去,可见昨夜的药功效奇佳。家族有一位痛风严重的亲戚亦服此药,据说随病情恶化剂量渐增,到如今已经基本无效了。因此,我得出的结论是药物只能在必要时使用,无法根治痛风。规律的生活和强大的自制力才是长期与痛风共存乃至淡化它的根本方法。另外,也许我可以利用香港丰富的资源,寻找更好的药物以备不时。

得益于关节的良好状态,被推迟到今日的 Keep 虽然强度略高,还是顺利完成了。出了一身汗后,精神更好。我想起村上春树某一本小书——不知是《身为职业小说家》还是《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有个有趣又深刻的比喻,说身体像一部精密的机器,需要耐心的养护和必要强度的运作,才能维持韧性。我到了这个年纪,越发理解其中的哲理。也许,是该重新读读这两本书。

晚饭吃了培根鸡肉焗意面,美味至极。附赠的奶茶口感也不错。唯独塑料叉子,用来吃意面十分不称手。

Nov. 3, Tue

自隔离以来一直点同一家快餐店的食物,到今天已经累计消费超过 180 HKD,老板按广告说的送我一份沙拉作为答谢。

倒不是贪图这点小优惠,更不是我这人恋旧到只吃同一锅饭。

我只是懒得每天都要为菜单绞尽脑汁——在加国每周六考虑下个整周做什么菜的身心俱疲我早有体会——索性按照第一张广告的每日精选套餐从头点到尾。在我看来,营养和热量都足够,还省了不少事儿,何况味道真的还不错。

这种生活态度,想必一定会让几位和我很亲密的朋友嗤之以鼻吧。过去围绕「精致生活」这一定义而起的争论,记忆中着实不少。

精致也好,粗糙也罢。眼下这是我一个人的生活,不必顾及他虑,我正乐在其中,足矣。

今天的 Keep 围绕腹肌,是消灭积攒一年腹部赘肉的大好运动啊。果不其然,完成得挺艰难。

傍晚,对门房间住进几位新客,清一色的学生样子的少男少女。我取餐的时候开门正好与之攀谈,大概是大陆来的学生,忙着隔离前自拍。噪音让我有点不太舒服。

Nov. 4, Wed

早上九点半至十二点半听了一堂 Geo-spatial information,虽然是通识类型的讲座,其应用部分颇为费脑。我觉得对 Geo-chemistry 做成分分布用处更大,那是我过去可能涉及的领域,如今我的课题更倾向于 health impact 的部分,其用处就有限了。

大概因为用脑,中午格外饥饿。算了算钱包剩余的现金,应该足够挺过剩余 9 天,我决定奢侈一回,点个午饭,19 HKD 的美式热狗,佐以速溶咖啡,味道不俗。

今天是美国总统大选开票的日子,我打开 live-update 浏览结果,Trump 目前似乎处于下风。美式午餐配着美式新闻,以及并不美式的我。

昨晚睡得不深,以至于下午没忍住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经四点半了。我看到窗外,楼下放学后空荡荡的幼儿园沐在金色的夕阳里,心底生出一股久违的温馨。

傍晚的 Keep 以全身拉伸舒展为主,特别轻松惬意。

但为什么,入夜以后,洗过澡坐在电脑前,我还是有点空虚呢?

Nov. 5, Thu

今天是每周例行的咨询日,五点和心莹姐联线交谈。

她告诉我正在着手做自己的品牌,下午刚看完场地回来。那是一个叫做 「心灵咖啡」 的类似日式茶喫的项目,简言之,一群不以盈利为目的的咨询师,结成以一杯咖啡的价格提供三次心理咨询的半公益团体,援助都市那些饱受抑郁困扰且经济并不优渥的青年为主的群体。

她给我看了咖啡店的照片,位于湛山寺附近一个幽静的小店,装潢以北欧原木风格为主,店门口有个不大的庭院,阳伞下支起几张咖啡桌,还有一个长满藤蔓的葡萄架,颇为别致,确实是都市里一个无人打搅可供安心休憩的好去处。

据说,现在的店主人是一对精通咖啡的老夫妇,愿意与心莹姐合作。

坦白说,我对创业一无所知,从阅历看来岛城尚未有过这样的咖啡店,不光提供上乘美味的咖啡,亦提供疗愈可靠的 「心灵咖啡」,在都市这个充斥尘埃喧嚣的地方,应该不乏受众。我衷心期望她的项目能成功,但愿有一天能亲自去尝尝那里的咖啡,与心莹姐促膝谈心,像从前上学时。

我没有什么新闻可以告诉她。我的生活在这个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原来何其单调。也许加上今天一日一餐带来的低血糖,我的大脑似乎并不灵敏,在她面前说不出多少令我自己满意的话语。她对我说,没关系,不用刻意组织语言,加工过的语言就不是心本来所想表达的样子。

好吧,谢谢你的理解。

我只是有点孤单。

Nov. 6, Fri

和心莹姐的谈话似乎打开内心的潘多拉魔盒,一整天我过得有点颓废。

除了完成 Keep 上强度略高的燃脂运动,似乎没有做别的有意义的事情。其余时间都给了看视频,书也没翻几页。

别无可书。

Nov. 7, Sat

依然略显颓废的一天,虽然和昨天比稍稍振奋一些,好歹有学一些东西,但还没有达到我对自己期待的程度。

下午收到 Research office 的邮件,下周开始每周组织一次研讨会,具体研讨什么,恐怕得等本周五参会后方知。

我猜测会类似当年 NSYSU 化学系的 「书报讨论」,当然难度应该更胜一筹才对。

无论怎么说,读博果然没有容易的捷径。来就来吧,我也不总是那么菜,我也是有点实力的。打起精神,抱持积极心态做好每一件事,结果总不至于太差。

今天是立冬,依照家乡传统需要吃炖品补品等好东西,以防止在漫长的冬天中饥寒交迫而死,此谓 「补冬」。这当然是过去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年代的古老传说,放在今天略显不可思议了。

尽管家乡人不介意保留这项传统,我亦乐得口福。如今只身在外,考虑到经费有限以及隔离期间消耗微小,今天仍旧是一日一餐,晚饭吃咖喱炒饭,配奶油蘑菇汤,我觉得不亚于往年任何一次 「补冬」。

Nov. 8, Sun

精神状态不如昨日。

我给自己的期许是,剩下的三天完成两份报告。如此,足矣。

像往常一样,每日和家里视讯,大家生活都不错,甚慰。

今天没有一日一餐,算算口袋里的钱还够,中午点了一份三明治。

大概吃过午饭的关系,锻炼腹部的 Keep 比前几日完成得轻松许多。也可能是我变强了。

今天是祖母的忌日,如果没记错,25 年了。

Nov. 9, Mon

昨夜睡得不安稳。我做了一个噩梦,足以让我直到醒来还能沉浸悲戚的程度,以至于我愿意拼命记住它,不让它被白昼的阳光稀释。

梦里我开着父亲的车,副驾载着父亲,后座则是母亲和小外甥女。我们行驶在乡间只够一车通行的小路上,路边是一亩亩稻田和偶然可见的几洼池塘。

小路坎坷不平,加上我久疏开车,无法娴熟掌握油门和刹车的适当时机,使得车子在恶劣的路面艰难颠簸前行。

我开得很紧张,生怕一念糊涂把刹车和油门弄混发生险情。母亲和小外甥女却表现轻松,一向谨小慎微的母亲甚至和小外甥女不时开着玩笑。副驾的父亲也挺泰然,只在必要的弯道和其他难开路段偶尔提醒我小心。

担心的事却还是发生了,我一脚错把油门当刹车,令车子无可挽回地冲出路面落入池塘。所有人惊吓之余立刻开门逃脱。

似乎只是个浅浅的池塘,我们全部安然无恙回到陆地,甚至衣服都没有浸湿。

似乎又不只是个浅浅的池塘,我们正考虑如何把车开回正道,却目睹车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很快只剩车顶露出水面,然后只能透过池水依稀分辨车顶的银色外壳,最后幽邃的池塘再也看不透里面有什么。

这就是我的梦,听起来云淡风轻?

个中愧疚与悲凉也许只有我能明白,那是内心在提醒我,以我目前张弛无度的心态和有限能力,不足以担负起家人的幸福。

Nov. 10, Tue

是个阴天。

复习了一节关于 Apatmer 拮抗成骨不全疾病的课,由于没有理论基础,听得很艰辛,时不时得停下来查词思考。这份报告看来不可能一蹴而就,剩下的隔离时间能完成这一份就算好的了。

双十一夜给家里买了日用品、用来装全家福的新相框,还有我自己感兴趣的一个用于冥想的 App——倒不是心莹姐教我的材料不好,只是使用起来不如 App 方便,更适合有大段时间的时候作为课程学习。

傍晚的 Keep 以下肢锻炼和心肺调节为主,完成后腿都软了。

一日一餐,晚饭吃了豆腐火腩饭,加爆炒新鲜蔬菜配蘑菇汤,好吃得让人难过。

Nov. 11, Wed

隔离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出关的日子。

报告终究还是没有写完,只整理完成了笔记,下载了部分参考文献。这让我有些丧气。

午后和蔡教授以及 Katrina 联系,得知明天就可以前往实验室。终于要见到真人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人呢,想起来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昨天的 Keep 让我的双腿肌肉有些拉伤,好在今天的项目都是些舒展,适当缓解了疼痛。

关于冥想,昨夜的尝试让我体会到完全放松自己的莫名的恐惧,那是种放弃抵抗和战斗姿态的毫无防备的自己,我害怕自己就这样分崩离析了。这一点,我有必要咨询心莹姐。

傍晚时分,我在窗口静静伫立了一会儿,散了学的幼稚园空空荡荡,夕阳依然暖暖地包裹着校舍,我好羡慕那些单纯的孩子,他们还有大好光阴可以无忧无虑玩耍。离开家乡后,我才开始思念三岁的小侄女,小丸子啊,祝愿你也有一样的快乐童年。

点晚饭的时候,我告诉店家,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饭菜真的很好吃,有缘再会吧。

明天,就是出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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