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岛城

再会,岛城

人群中的我身边没有陪同者,我拥有的仅仅一个相伴三年的背包,但不意味着我始终孤单。我曾有过美好的回忆,此刻亦拥有挂念之人,也许他们同样也在某一刻思念着我。想到如此,不禁如释重负,我低头对挪不动的双腿默默说,走吧,走吧。

1

凌晨四点四十,洗漱并收拾好行李,把剩下的半杯温水喝干,背上行囊,抽出房卡,掩上房门。

乘电梯下到一楼,大堂空空荡荡,只有头上两盏小吊灯发出淡淡的橘色的光。前台没人,我打算把房卡扔在柜台一走了之——快捷酒店的优点之一就是免押金,退房极其方便——却还是鬼使神差轻轻念出声,「你好?」

「您好,我在。」值班的前台小姐从休息室探出半个身。

岛城的秋季,凌晨已然寒凉,她依然穿着短袖的夏日制服,齐肩短发整整齐齐梳在耳后,银色细框眼镜和口罩也戴得一丝不苟。我想我的唐突没有叨扰她休息。她弯弯的眼睛里仍然带着笑意,我记得她,第一天也是她为我办理入住,那时望着她消瘦的肩膀心想,她摘掉口罩应该会是一个文弱可爱的女子。她胸卡上是个单字名,「娟」。

「不好意思,我要退房了。」

「那您把房卡留下就行了呀。」弯弯眼流出一丝善意的苦笑。

「我……担心弄丢了。」我报以尴尬的一笑。不知道这灵光一闪的解释能否使她信服,连我自己都感到生硬。或许在我心底是期待着离别时有一个人可以听我道别吧?

却终于没有说再见,只是向她尬笑着点点头,故作淡定着转身开门,跨出酒店。

2

记忆中似乎是第二次看这样冷清的京口路。

我裹紧身上的风衣站在路边等待网约车。夜色尚浓,一个环卫工在昏黄的路灯下扫地,苕帚与路面摩擦发出稀稀疏疏的声响,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原来寂静时听着意外悦耳。两辆出租车路过,放慢车速开启双闪揽客,我摆摆手,望着他们载着失望驶去。

很快等来了去机场的网约车。坐上后座,看窗外闪过熟悉的书院路、乐客城、银座……它们来了,又逐一晃过消失在眼前。岛城生活七年,我无疑见证李沧从破败到繁华。李沧何尝不是同样见证了我从一个人,到有她陪伴,再回到一个人。

初次来李沧就是和菁一起,大二那年,也是秋天,和她吃了一顿尴尬的火锅,回校时在乐客城前换车,以为永远等不来 385 路。两年后我们交往了,时不时来这里的商圈打打牙祭,以至于,此次返回岛城我还是习惯在这里觅食,那些以前常去的店,尤其菁喜欢的几家,神奇地在年初疫情冲击下还顽强生存下来,我很爱的一家日式拉面店倒是关门大吉。第一次看午夜场电影首映,也是菁拉着我去的,我记得看了《疯狂动物城》。后来菁去英国念书,我一个人时不时来李沧打打牙祭,也试过拍食物勾她馋虫,乐此不疲。再后来,我来得少了。

到最后,我也离开了岛城。

3

大概睡眠不足,眼睛特别容易干涩。生物有自己的非意识应激反应,眼球干涩时,泪腺自然而然要开工呢。车沿着重庆路一路飞驰畅通无阻,司机静静地开,似乎没有开口与作为乘客的我尬聊的想法,我心生感激。

离流亭还有一阵子路程,我决定趁机闭眼假寐,想想过去几天的行程。

两天前的下午抵达岛城,一下飞机打车朝出入境管理局狂奔。此行的首要目的便是尽快办理相关手续。接近四点时到达办事大厅,行云流水顺利提交申请,花不了半小时。岛城的政务高效确实与家乡小镇的拖沓云泥之别。只是少数族裔的身份仍会引起些许警觉与问询,这一点,我只能认为是时代的小玩笑。

次日早晨,返校拜访了恩师 UMi 桑。我们在他的办公室喝茶闲聊,他亲切依旧,但比我毕业时又胖了一圈,和从前一样坐在无靠背圆矮凳上,显得更加吃力的样子。我们聊了他课题组的近况、我这一年磕磕绊绊的经历、今后的研究方向;探讨了某论文稿的安排和固相萃取的某个应用;唧唧歪歪调侃了某座城市,吐槽某已曝光的基因编辑丑闻和背后参与学校。关于毕业时我没能完成的一份手续,他主动提出替我办理,让我既感动又羞愧。没能拜谒江老师及同为恩师的老李,老李正巧忙于研究生推免会议。我发了条短讯向他致歉没有提前预约礼数不周。简短的通讯中,依稀能捕捉到老李和 UMi 桑关系的微妙僵硬。

离开 UMi 桑办公室,沿八区小石阶上坡,四位背书包的女生走在我前面,一边说说笑笑。途经从前作为大课教室和社团活动处的八区,如今八区已被改为咖啡店供学生自习和小憩。咖啡店装修成细致考究的浅黄木质风格,入门后向内的墙上有面巨大的屏幕,实时显示当前领海的天气与海况。学生低头忙着自己的课业,安安静静。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咖啡香。我要了一杯拿铁,边啜饮边沿着樱花大道向北走。秋无漫枝樱,落叶似客心。

午饭和心莹姐一起吃。她预订了五四广场附近一家饭店的卡座,饭店装潢颇为豪华。虽然在我的要求下只要了几碟家常菜,仍品得出烹调考究,这份隆重待遇让我受宠若惊,忙以去洗手间为借口潜入前台付账,岂知心莹姐早已提前结账。心莹姐正犯着湿疹,她的工作性质决定她很难比一般白领轻松,加之体质羸弱,以致她似乎常常犯着这样那样的小疾。回忆起来,约两年初识心莹姐的时候,她正严重感冒,神态疲倦低头做着笔记,很少回应我。起初我以为又碰到一位业余的江湖游医,且态度冷淡,后来半年来访下来,才深切感受到她的包容与温暖,和关键时刻给予我最坚实的支撑。她是我的心理咨询师。

告别心莹姐后的整个下午,我沿着海堤走了一圈五四广场,折向万象城闲逛,把最后的时间消磨在书店。

4

六点的流亭机场,赶早班飞机的乘客比想象中多。熙来人往的大厅里,有人结伴而行,有人独自动身,有人神色匆忙,有人泰然自处,更多人面无表情,世界本来就有无尽的不同姿态。人群中的我身边没有陪同者,我拥有的仅仅一个相伴三年的背包,但不意味着我始终孤单。我曾有过美好的回忆,此刻亦拥有挂念之人,也许他们同样也在某一刻思念着我。想到如此,不禁如释重负,我低头对挪不动的双腿默默说,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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